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凱迪:六四34周年特別報導:拾起火把,前行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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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9年5月30日,民主女神像矗立在北京天安門廣場。六四檔案圖

今年的6月4日是1989年「六四」天安門屠殺34周年。就在去年, 中共當局嚴酷的防疫「清零」政策導致「白紙運動」爆發,也標誌著中國新一代人的精神覺醒。那麼這一代年輕人是怎樣了解「六四」事件的?而「六四」真相又對他們產生了怎樣的影響?

今年5月,作者冰樂(筆名)在海外發表的小說《渴望》中,寫到了一個和「六四」事件有關的情節:「2011年6月4日,是小女孩岳瑩的8歲生日。那天,自小學習京劇表演的她收到了一份特別的禮物:一個密碼被媽媽預設為「198964」的紅色存錢罐。可是,每當岳瑩問起媽媽為什麼要選擇這串數字作存錢罐的密碼時,媽媽的臉上,總會浮現出那個小小的她所不曾見過的複雜神情……。」

「六四」密碼

身為00後的作者冰樂告訴本台,小說中這個情節實際源於她的自身經歷:「真實的經歷就是,家裡每每需要設個無關緊要的密碼時,因為小時候受到過耳濡目染的薰陶,我肯定就會用到這串數字。」

冰樂說,少年時代,爺爺書架上的那套由包尊信先生主編的《走向未來叢書》就成了她的好朋友。16歲那年,她皈依基督教,並首次從一位長輩那裡聽說了張伯笠牧師的名字(張伯笠是「六四」時被官方通緝的21個學生之一,名列第17)。

一年多後的某天,媽媽忽然叫她去網上看一段視頻。「『孩子,你聽一聽這個。這個叫張伯笠的牧師,他講的這些內容真的好有意思。他還是那個天安門學運的副總指揮。』我一聽就來了興趣。天安門什麼時候又多了這麼一個事?我怎麼都沒在歷史書上了解過?而且終於聽到這位風聞已久的張伯笠牧師了。」

透過那個未被屏蔽掉的信仰公眾號,冰樂聽到了「六四」親歷者張伯笠牧師2001年在台灣的布道演講。「我聽到了那些後,我心中的很多疑慮就一下子解開了。那裡,我也聽到了我熟悉的人名,比如說參與編寫《走向未來叢書》的嚴家祺先生。」

直到那時,尚未成年的冰樂才了解到,原來有一段真實發生的事已經被她的祖國從歷史書上生生地抹去了......。這也促使她後來撰寫了小說《渴望》,並特別「以此獻給1989年天安門廣場上的那個共和國。」

貼了封條的歷史書

在冰樂的小說中,那個設置了8964密碼的存錢罐,似乎象徵著在中共多年來強力打壓下,「六四」的歷史被扭曲、被塵封、被湮沒。而對於想了解真相的人們,必須用心去尋找「密碼」,才能打開那段被封閉的歷史。不過現實中,這密碼很多時候就在人們身邊,只需要有一顆好奇的心去發現。

成剛(化名)是一名在中國的國際學校高中生。據他介紹,在國內,國際學校的歷史教材都會被審查,有些城市甚至不允許學歷史(AP,Alevel或IB課程)。他所在的學校,學生們的歷史書一開學就被收了上去,一個月後才還給他們。

「我們的書上被貼上了各種各樣的封條。在好奇心的驅使下,我和我的同學們小心翼翼地將書上的封條撕開。」成剛描述說,「我在看關於中國的內容時看到了一張圖片(一個男人站在坦克前面阻擋坦克),我和我的同學十分震驚。我們開始讀書中的內容,我們發現,原來我們一直被我們的政府蒙在鼓裡,我們的歷史上從來沒有寫到這樣反人類、反人權的暴行。」

這之後,當成剛和同學在教室里聊到「六四」內容並且手裡還拿著撕開封條的書的時候,被走進來的老師看到了。老師生氣地把他和同學送去了校長室,校方對他們施以處分並要求寫檢討。

不過,這並沒有阻止成剛對真相的渴望。最終,他下載了VPN翻牆軟體,並去看了英國廣播公司(BBC)和自由亞洲電台RFA)的相關新聞紀錄片,從而了解了「六四」事件。他非常不理解,為什麼他去了解歷史的真相卻要受到懲罰?中國政府又為什麼要掩蓋事實?

目前,本台尚無法獨立核實成剛所說的具體情況,但根據中共官方網站和國內媒體報導,中國政府近幾年來對國際學校引進的境外教材管理審查日趨嚴格,國務院及教育部都印發了相關通知。

審查員的失誤

與成剛一樣,來自廣東的95後小明(化名)原本也對「六四」一無所知,家裡的長輩更從未提起過。由於住家離香港很近,他們可以看到香港電視台的新聞,但一有敏感內容,就會被當局用公益廣告覆蓋掉。不過,有一次還是讓小明窺見了漏洞。

「每年五月份,因為那時立法會還沒變天,就有很多泛民主派去質詢行政長官。然後,『長毛』(社民聯的梁國雄)就問曾蔭權,他說你怎麼看『六四』事件後的發展呢?他就把『六四』事件那幾個關鍵的字講出來了。」小明說,「曾蔭權的回答就是迴避嘛,說這些年祖國的發展有目共睹。『長毛』就問,難道經濟發展就可以忽視他們殺人嗎?這個也播出來了。」

小明當晚便問父母,「六四」事件到底是怎麼回事?父親只是模糊地告訴他,解放軍有到天安門去「維持秩序」。從那開始,小明便知道,如果當時沒有審查員的失誤,他是不可能聽到「六四」這個詞的,他的政治立場也不可能由此而徹底發生轉變。

1989年6月4日凌晨,解放軍坦克列陣向人民英雄紀念碑逼近。(六四檔案圖)

欲蓋彌彰的謊言

三十四年來,雖然 中共當局壓制對「六四」事件的討論,並嚴厲封鎖一切可以獲得真相的渠道,但是依然無法阻擋民眾去了解這段歷史。最近,在本台就「年輕人如何知道六四」這一話題徵集的反饋中,記者發現,人們得到相關信息的途徑可謂五花八門。

其中多位中國的年輕人提到,去年6月3日晚,「帶貨一哥」李佳琦在直播間展示坦克冰淇淋蛋糕被當局停播,引發網絡熱議。由此,他們第一次知道了「六四」。

也有讀者說,他是因為歌曲《皇后大道東》在2019年夏天突然被消失,而去看了外媒有關香港反修例風波的報導,並看到裡面提到「六四」事件,從而了解到這段歷史真相。

還有一位00後讀者提到,促使他主動搜索「六四」資料的原因,是因為某天他在B站看遊戲直播時,右上角「擊殺信息」忽然顯示出「動力小子#8964」(開直播模式時,對手暱稱會自動變成角色名+四位數字),結果直播間馬上被封,讓他感到很荒誕。

更有網友說,他上大學時,有位國外教授的zoom視頻講座被安排在6月4日。結果教授先是無法登錄,然後又瘋狂掉線,最後全班都知道了背後原因。

前「六四」學運領袖周鋒鎖說,中共的這些做法正是「欲蓋彌彰」:「如果人們都不關心了,或者都接受這個謊言了,或者外界都遺忘了,那它的確不需要去堵了。現在,就是因為還有人紀念,這個真相還是很活躍地存在,所以他們很積極地封殺。但這個封殺本身,也會導致一些人的好奇。」

1989年6月4日凌晨四點,大學生們在北京人民英雄紀念碑下高唱國際歌。(六四檔案圖)

從「小粉紅」到「反賊」的思想蛻變

了解「六四」真相帶給很多年輕人巨大的思想衝擊,也讓不少人從完全被洗腦的「小粉紅」迅速蛻變成為有獨立思考能力的正常人。中國的高中生邢銘鎮(化名)就是其中之一。

自稱「出生在一個四代紅色的環境下」的邢銘鎮在高中時學會翻牆,並註冊了一個推特帳號:「那時我還是一個『粉紅』,看見對中共不好的言論還會罵上去,維護中共,直到一件又一件中共幹過而我從不知道的惡事展現在我面前,其中就包括『六四』。那都是我們最頂尖的人才啊,他們心中充滿希望,他們自己就是希望。他們是否曾想過,這個政權會對自己抱有如此大的敵意?」

面對真相,邢銘鎮感到非常慚愧,這麼晚才知道這樣的悲劇。他同時感嘆,多年來知道真相的人卻這麼少:「學生們、民眾們年輕的生命、中國實現民主自由的希望等等,中共在『六四』那一天通通毀掉了。沒錯,我已經完全轉變為一個『反賊』,不僅是在網上看到的,而且我在現實生活遭遇許多,雖然只有十幾年,尤其是新冠三年,一次一次給我打擊,磨滅了我對中共的最後幻想。」

邢銘鎮坦言,自己現在能做的唯有儘可能多地傳播真相,將「六四」講述給同學或是比他更小的朋友們。

另一位就讀外國語學校的何鈞(化名)從初中開始就翻牆玩遊戲,順帶玩推特。他還記得,第一次使用推特正好是6月3日,結果鋪天蓋地的爭吵和「六四」內容撲面而來。由於自幼被洗腦,何鈞便自然地加入了「粉紅」大軍,開始和「目田」(網絡語,代替被屏蔽的敏感詞「自由」)派網友展開了近一年的「戰鬥」。

「到後來,登上Youtube看了很多記錄片,包括BBC的、CNN的,還有一些華人Youtuber的講解,慢慢明白了這個好像不像之前理解的那樣。先不說學生在某種程度上有沒有錯,這至少是一個威權政府對學生的鎮壓活動,其中是不理智的,是殘酷的。」

何鈞說,他由此開始關注一些被消失的話題,也就是一些中共的「黑歷史」。過去三年疫情,中國經濟下行,很多事情對他的影響也很大:「印象非常深刻的,比如河南的村鎮銀行、上海封城,甚至去年反對動態清零的運動。在日常中,我從一個完全是歌功頌德的『小粉紅』,變成了一個一定程度上自認為有了思考能力的人。」

進入高中後,何鈞遇到更多有相同認知的夥伴。他們在英語角聊政治,在圖書館閱讀思想家、哲學家們的書籍,而校內牆上、廁所里甚至出現了紀念「六四」的痕跡。何鈞說,他幫助很多同學理性客觀地認識了中國,也見證了疫情期間大家的思想轉變。他對習近平的獨裁專制感到痛心,也為同學們對光明未來的信心所感動。

對於中國年輕人識破當局謊言、認知「六四」的過程,前「六四」學運領袖周鋒鎖說:「在我看來,的確就是這種人性的良善、尋求真理的自然力量是無法抹殺的,特別是在年輕人身上。」

「改變中國」網站主編曹雅學也指出:「這種制度性謊言、政府行為的謊言,它製造起來很強大,因為它擁有所有的權力和機器。但是它一旦不成功,就非常容易讓被騙的人、信息接收者—民眾,對它產生一個徹底的懷疑。」

1989年6月4日凌晨5點學生撤離後,解放軍完全占領了人民英雄紀念碑。(六四檔案圖)

「白紙運動」與「廣場二代」

這些敢於衝破當局「六四」謊言的青年人,在近年也自然投身到了捍衛基本自由與人權的抗爭中。2022年11月下旬,烏魯木齊一場大火引發中國多個城市爆發反對當局「清零」封控的「白紙運動」。海外許多中國留學生也勇敢站出來表達聲援,其中就有不少是深受「六四」精神感染的青年人,包括「廣場二代」。

身在美國的鄔鶴鳴就是其中之一。他的父親鄔萍暉曾是「六四」學運武漢地區的積極參與者,並為此入獄一年半。不過,直到他長大後,父親才告訴他當年發生的一切。

鄔鶴鳴說:「我記得是在我十八歲生日那天,他告訴我他在六四時候的遭遇。我覺得,我爸是個英雄。」

「白紙運動」中,鄔鶴鳴義無反顧地參與了舊金山的聲援集會。他覺得從個人角度來說,自己有這樣一種責任:「這可能與我父親有一定關係。但哪怕在國外,沒有我這樣背景的年輕人,看到國內的同仁們這樣去抗爭,在警察國家、極權國家下依然冒著生命危險抗議,我們在海外有一種免於恐懼的優勢(Privilege),看到國內的人都已經這麼勇敢出來了,甚至有些人被抓了,但我們在海外一點聲音都沒有,那真的會受到良心的譴責。」

現在美國留學、同樣是「廣場二代」的艾晶晶(化名)去年也在紐約主動參與了聲援「白紙運動」的活動。這其中既有家庭背景的原因,也和她自身經歷有關。她說:「疫情時在國內,我也算是受迫害了吧。當時我也差點跟警察起衝突,距離被逮走也沒多遠了。因為當時我真的是公開反抗了,是在一個火車站的廣場上。」

艾晶晶的父親八九年「六四」時在北京上大學,也曾積極投身學運,幸運的是他並未被抓捕。同時,全家人也都很「反共」,所以她從很小就知道了「六四」。

艾晶晶坦承,「白紙運動」無論從規模上、參與者的思想意識上和民眾的支持度上都遠不能和當年「六四」相比,海外運動效果也很有限,但是她依然認為,年輕人面對中共高壓應該勇敢站出來,做自己該做的事:「既然已經不在中國了,我還怕什麼呀!如果在海外的人都不敢站出來的話,那真的沒人敢說話了。」

「我們都是同一代人」

一位在日本的「白紙運動」參與者「一粒麥」(網名)日前發推文說:「『六四』在我們父輩的心裡活著,就如同『烏魯木齊中路』在我們心中活著一樣。他們的呼喊與掙扎,就是我們的呼喊與掙扎;他們經歷過的希望與喪失,也就是我們經歷的希望和喪失。」

被譽為「中國搖滾之父」的崔健曾說:「只要天安門上還掛著毛像,我們都還是同一代人。」

的確,在反對專制暴政的道路上,當「白紙」一代和「六四」一代在30年多後不期而遇時,他們幾乎沒有太多代溝。一些「六四」學運領袖很自然地也成為了「白紙運動」青年的忘年交和精神導師,自由、民主的火種在這兩代人之間自覺地傳承和接力著。

「六四」紀念日前夕,前文中提到的高中生邢銘鎮特別向當年的「六四」學生們致敬:「你們的行動與願望失敗了,但成功地在歷史上留下一道傷口。人們只會被蒙蔽,不會忘記。現在民主自由的種子在中國大地上又開始發芽,我們會努力。你們不會被忘記。我拾起火把,不管有沒有人追隨,或許我也會倒下,但一定會有更多的人來接續。民主是殺不死的,正義是殺不死的!」

展望未來,本文開頭提到那位小說作者冰樂充滿信心:「不管我們前方的道路是光明的也好,是黑暗的也罷,只有堅持著向前走,才會更容易看見希望!」

因安全原因,本文中的成剛、小明、邢銘鎮、何鈞、艾晶晶皆為化名。他們的聲音也經過技術處理。

(景萱、經緯對本文亦有貢獻)

責任編輯: 李廣松  來源:自由亞洲 轉載請註明作者、出處並保持完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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